高建东《追忆——二百三十五、我想念家……》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三十五、我想念家……
秋意渐浓，我一天又一天豁出去拼命劳动，出工收工磨砺意志；总是体味着透骨的阴湿寒冷，总是面对灰色的天空，令人窒息。
这一天收工早。
我前脚进屋、脱下破帆布手套扔在炕头，后脚杨三宝就跟进来。
近期，我连续早晚出工，一直没有见到他。
晚上，他也不在屋里过夜。
“大个子，借我一块钱！”突然，杨三宝张了口。
我不由地局促，摇一摇头，但马上开始翻自己的口袋，假装遍搜全身，表现出诚意，最后手上有了近0.3元的一分、二分、五分的一小把硬币，赶忙递给杨三宝。
他接钱在手，双手掬着，顺口叹道：
“唉，想回家，没钱啦。完了还你！”
“不用还！”我回答干脆。
我心里清楚，他绝不会还我钱，何尝不早早送出一个人情。
猛得，我注意到杨三宝的眼角、嘴角，都有黑青淤血，鼻子也有一些歪！
他张嘴说话，我还发现缺了两颗上门齿（后来，又重新镶上金光闪闪的金牙），显然这是跟人打过架的印记，他被人揍啦！
但为了掩饰这些，他照旧收拾得自己精干利索、背头发丝一根不乱，皮鞋锃明瓦亮。
杨三宝走了，屋里剩下我一人。
已经连续两天晚上，这屋就我一个人过夜。
其他知青，包括李先堂，都陆续找各种“请假”借口返城回家准备过“双节”（正好1974年中秋国庆第一天第二天紧挨着）。
我前一晚失了眠，一直在考虑“双节”回家还是不回家？
这才插队没有多少日子，觉得若回家显得自己也太娘们没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关键是，到了中秋和国庆，正好瘫痪在床的姥姥，在姨姨家也住够20天，又该接回我家来住了！
本来，一家七口人，大妹妹在山机技校住校，我插了队，剩下爸爸妈妈大弟弟小弟弟二妹妹五口人，房子总算宽宽松松住开啦！但一到中秋国庆，全家人都汇齐，再加上姥姥，房子又变得挤挤擦擦住不开！
相比眼下，我在北格，住在如此宽敞的知青宿舍，真是舒服啊！
再之，如果回家，见母亲忙家务，还是那么辛劳，我又心疼得放不下了。
做为老大的我，从小到大，都试着给母亲分忧，承担一些家务劳动，我真是感觉心上很累。
自从插队以后，以上这些，我都放下了，轻装上阵，踌躇满志，一心一意“个人奋斗”，为实现母亲“望子成龙”的期望。但一旦回了家，所有过去的一切又要重新压在我心上，耗费我的精神。
“这可不行！”想到这里，我拿定了主意。“是的，大丈夫志在四海、马革裹尸还！”
我又挥一挥瘦瘦的胳膊、弱弱的拳头，随后打开帆布箱子，把深藏在我内衣衬衫胸口袋里、伴随我10年的天蓝色维尔肤油盒盒——我的小金库——取出来，先打开看一看，把玩儿一下——内里积攒有4.00元钱——最后我重新藏在箱子里我认为最隐秘的角落。
我决心呵护好我的财产，再不允许杨三宝之类掳走我一分钱。
距离晚饭还早，我寻几块砖头叠摞起来充当小板凳，以炕沿为书桌坐下。
潜意识支配我又打开了日记本。
“同步进行，憋着劲儿想成为画家，顺便为了成为作家苦练基本功，这样的人生策划真是很好！是的，必须不断磨砺笔头子，这也跟在成为画家之前的素描啦速写啦色彩基本功啦创作构思啦的训练一样重要。”
我这样想。“日记日记，插队前在学校，我曾经天天记。但是插了队，一晃许多天，我竟然一下都没有动笔，感觉缺少了什么。”
我从箱子内取出钢笔、墨水瓶……首先让钢笔喝饱肚子……笔尖触到纸面，忽然我嗓子眼儿哽咽、一阵冲动！
我明显感觉，握钢笔的手掌，变得厚墩墩的。整个手掌，还有每一根手指头，都有一些憋涨。
在整个学生时代，我跟其他男同学掰手腕，从来都是败将！
我不能确定我的臂力腕力在班上男同学中是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二，却可以肯定我绝对属于班上男同学中最没有腕力的！
真没有想到，插队没有多少日子，繁重的体力劳动却叫我臂力腕力大增，这真是意外收获！
连续两三天，我都抽时间独自在知青宿舍写日记。
定定神，笔走龙蛇，一笔一划笔力很重，我写道：
九月××日，星期×，阴
到北格插队已经××天。我深深爱上了这个地方——我的第二故乡！
许多天的强化劳动，我体会到确实必要。我认识到无论将来干什么革命工作，都不能忘记农民。
第一次间冬油菜苗，整一下午蹲在地里我又困又累又渴。太阳落山，劳动收工。当我和其他知青还有妇女婆姨，走在回村路上有说有笑，在那时我感到的是精神上的无比轻松！
跟张大爷赶牛车往地里送肥，我长了不少见识。赶大车鞭子要握在右手，左手抓缰绳；围槽子绳子如何打结；玉米秸秆和草肥装车各有各的法度，套牛也有套法……啊，广阔天地，真是大有作为，这样的生活，太有趣儿啦！
九月××日，星期×，阴
下午赶牛车继续往地里送肥。
第二次出村口，猛然碰到高中同学赵明珠。
原来他也在临近公社插队……啊，共同的志向，使我们走到了一起（注：三年以后赵明珠患上抑郁症，在一个寒冽的凌晨投晋阳湖自杀，年仅21岁）！
九月××日，星期×，雨
今天刮着大风，下着雨，我们在二队场上抢收，往麻袋里装粮食。为迎国庆28周年，我又给二队场院内一块黑板画了天安门城楼，还有光芒四射的红太阳——是一幅“阴刻”形式的毛主席戴单军帽的侧面像。
我发现贫下中农对于古老的传统中秋节12分的重视，但对于国庆节却无动于衷。甚至贫下中农有的都不知道年节中还有一个国庆节存在！
……
1974年9月29日（阴历八月十四）这一天下午，我又完成一篇日记（跟以上的一样，都是流水账），最后照旧习惯于和衣头朝大炕里面的墙壁，枕着卷起的被褥，躺到了炕上。
天气阴冷，我又不由蜷缩身子、抖开棉被盖在身上。
屋顶靠窗户顶大梁上的大蜘蛛网，照旧存在，已经积攒下吃剩下的五六个绿头苍蝇躯体的空壳，显然，大蜘蛛的日子过得不错！
长明灯照旧明晃晃。随夜幕的降临，灯光愈来愈明亮。忽然我莫名呼唤了一声：
“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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